人类用火的历史,可追溯至几十万上百万年以前,但是对打火工具的实物研究,却非常少。田家青著《取火:打火的历史和文化》是学术界首部系统梳理打火历史与文化的专著。
田家青,生于1953年,中国古典家具领域著名学者,专著《清代家具》(1995年中英文版)是学术界公认该领域具有开创性的权威之作,另著有《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明清家具鉴赏与研究》《明韵》《和古典音乐在一起的时光》等。
不同于在既有的领域延伸开拓,田家青对打火器的研究开启了一个新的领域。打火器虽然是人人司空见惯的物品,但是在收藏领域和科研领域,却是冷门并被忽视的研究对象。例如,在收藏1850年前后开始盛行的万次火柴时,田家青发现了一个现象:“万次火柴流行的时期正好是鼻烟流行的时期,两者在古玩杂项中的身价却有天壤之别。事实上,精美的银胎画珐琅万次火柴,工艺水准和制作年代均不输鼻烟壶,而且传世数量更少。”
《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选取了近300件具有代表性的打火器,其中200多件为田家青收藏。研究它们是一个从零到一的过程。田家青在动手能力方面有天赋,理科基础和艺术鉴赏的多元思维令他的研究不随大流,多为独家,根据自己的知识系统开启一扇陌生的大门。
《取火:打火的历史和文化》,田家青/著,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21年12月香港第一版本书最大的亮点在于进入打火器这一领域的拓荒工作,对这些器物细致考察鉴定,奠定打火器研究的框架:分类、断代、提出问题,并分享自己在研究过程中闪现的思考。田家青的收藏行为也证明,有自己主见的系统收藏,能超越价值和赏物的范畴,保留一份新的珍贵历史资料。根据收藏的实物和资料,田家青对打火器分类,并考察其可能出现的年代,理出发展脉络:火镰、磷火柴、万次火柴、火炮机、火绒机、战壕打火机、一战之后的成熟发展期、二战之后的黄金年代。其中,对于中国的火镰,按照结构、材质,再进一步按照民族和历史时期分类,将火镰分为链条式、带镰包、汉式、蒙式、藏式和清代宫廷火镰;对西方打火器,考虑到年代,没有按照传统的煤油机和气体机的分类方法,而从工艺和艺术角度分为古典式与现代式。
铁鋄(jiǎn)金火柴盒,1890年前后产于阿根廷,宽4.4厘米,高4.8厘米,重量36克。图案有阿拉伯风格,采用的工艺在民间俗称“大马士革嵌金术”(这种工艺和风格很可能是从西班牙南部流传过去的,西班牙南部曾被阿拉伯人占领过挺长时间),与中国传统的鋄金工艺异曲同工。图案精美、讲究,仔细看看,它采用了三个不同颜色的金,小小的一个火柴盒,做到了这么精美实用,已经不仅是一个日常器物,而成了一件艺术品。(受访者供图,图解文字来源:《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从断代上,田家青说,因为他没有见到墓葬中出土的打火器,也没见镌刻铭文,因此以对器物的造型、材质、结构、工艺特征进行衡量,他坦言,这种断代“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但是差距不会太大,也有待后来者进一步研究。在这本书中,田家青提出了打火器领域很多有探讨价值的话题,比如,直至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末,打火技术的发展为何仍然远远不如摄影术、声音记录、电力应用。书中还有很多作者有价值的思考,包括从小小打火器看出的东方和西方文化上的区别。比如,西方早年生产的打火器,往往有签名窗,体现了人性化的设计和对私有财产权的重视;西方独立制作工坊的“皇家御用”不同于中国皇帝的专属使用权,前者表明王室喜欢这个品牌,“并不意味着不能给别人设计制作优等产品,反而谁出的钱多,谁拿到的东西更精美”。
法国1830年的打火器烟具套装,用料珍贵讲究,工艺精美,但采用的却仍是最原始的金属和石头撞击的打火方式,只不过石头用了血玉髓,金属条做得漂亮精致而已。(图片与图解文字来源:受访者)田家青先生收藏打火器40年,这是他首次接受媒体采访,聊他关于打火器的收藏与思考。这本书探讨的打火器物所蕴含的历史和科学的火苗,也已延伸到当下。
打火器收藏:给历史保留一份东西
澎湃新闻:这近300件打火器您是在何时开始收藏的?分别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田家青:有很多途径。当年的地摊、古玩市场,国外的跳蚤市场、二手店,还有同好和朋友的帮助、和他们的交换。人们一直都没有把这些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
澎湃新闻:在您看来,“取火”这一话题为何甚少被关注?比如,您提到对于中国火镰的研究目前基本是空白,更没有分类先例。
田家青:到现在我也特别不明白。前些年,我和几位专业学科学技术史和艺术史的学者交流,我说人类目前没有一本书总结过打火器,他们都不相信。他们有强大的搜索能力,一两个星期后惊讶地告诉我,打火器确实到现在没有一本像样的著作,有很多文章、片段的介绍、打火器厂家的广告、少量收藏家做的目录。但没有一本能称得上有学术历史研究视角的专著。
有人觉得新鲜有意思,问我怎么想到在这个领域发力。我觉得踏踏实实走自己的门路,钻进去会发现一个广阔天地。我这东西(打火器)当时是不值钱,直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理解和认识,可一旦成为系列之后它有历史价值,所以这是一个挺好的收藏门类,应该说是另辟蹊径。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项贡献,有种神圣感。
这么多年来,咱们的宣传总是爱介绍寻宝,“捡漏”,讲那些高大上的艺术品和古玩,老百姓摸不着,够不着,买不着,陷在里面。在那些领域去“捡漏”,你除了买假的以外,几乎不可能买得到真的。我觉得捡漏不是好的品格。
你的眼力就是价值,尽管以后可能会升值,但不是你的目的。更重要的是,通过捡漏成立一个系统的有高水准的收藏体系是不可能的。
你给历史保留一份东西,你收藏的目的是开创、是研究,而不是发财,这两者本质上不一样。
中国火镰是世界打火器的一种。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部分火镰,民间就更多了。为什么人类都用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没人系统研究?现在让我开启了这么一个新领域。
这本《取火》是第一本涉及中外火镰和其中的一点思想艺术的书。这事儿有时候挺奇怪的,当年我研究清代家具的时候,电镀腿椅子可以换一个紫檀家具,人家要电镀腿椅子,不要紫檀家具。现在,清代家具一个宝座几千万,大家都认识到了价值。
澎湃新闻:可能因为研究打火器需要考古、物理、化学、历史、艺术等多领域的交叉的知识背景,才能真正进入这个话题,而有这些条件的人本来就很少,且未必深入到这个领域来。
田家青: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别看火镰小,但是它涉及到的工艺、金属、器械等领域,不仅限于文科或理科,远远比瓷器、绘画涉及的面儿宽,研究有难度。人类为了取火难度之大难以想象。比如我书中提到白磷火柴,怎么让火柴既能打火又没有毒,研究过程相当艰辛。当发动机、摄像技术、录音技术都有了,打火技术还很原始。现在人们买一个几块钱的打火机随便用,过去不是那么回事。
我对收藏好像有天生的情结,这么多年来涉猎收藏的品种,除了家具、打火器之外,还有好几个类别,而且这几类器物之间还是没有太多的关联,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
对于做学问做研究和收藏而言,一辈子从事一项工作,做一个课题的研究,收藏一个门类的品种。一心一意扎扎实实尽心竭力,从一而终,当然值得人尊重,我绝对没有反对的意见,但是我也认为,如果同时涉猎不同领域,也有其特有的优势,可以获得较广博的知识。其实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往往很多有共性,相互可以借鉴,对各种交叉知识的学习可以提高人的智商和综合判断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我们太注重于文科和理科的分隔,其实这对人的全面成长并不利,我前些年编写的《和古典音乐在一起的时光》一书中曾说道:“如果一个学音乐的学生学懂了微积分可以解偏微分方程,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可以写出一部交响乐,这样的学生应该给双倍的奖学金。”这话说得有点极端,但这是我想说明一个观点:一个人同时能有较好的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肯定能做出一些成绩。
事实也说明往往有些科学技术发明的灵感有可能来自艺术,而有些艺术的创新灵感来自于科学或技术。在这方面我有所体会,我设计的家具和一些器物十分特殊,明显和纯家具设计师或者雕塑设计家不一样,创新性业界公认,其原因,我相信与我有好的理工基础和对古典音乐的理解有直接关系。前些年听说有德高望重的文博领域的老先生津津乐道地自己说当年学习数学考不及格,还很自豪,我并不以为然。
历史事实也证明确实有少数非常成功的收藏家,他们同时涉猎范围不仅多而且每项皆精。例如大家比较熟悉的王世襄先生,他收藏的明式家具既多且精,近百件,现陈列在上海博物馆的家具馆,全世界明式家具收藏第1号。除了家具之外,他还有其它七项不同类别的收藏,每项也都极为出彩。香港的著名收藏家叶义先生也是从事多项收藏。他推动了当年人们还不熟悉的犀牛角器和竹刻艺术,贡献被世人承认和尊敬。由此证明了一个事实:终身只一类藏品的未必能够真正收得好收藏,国内现今有一些挂着专项名头的“博物馆”里边儿的器物几乎都是赝品的,品种多的,并不一定就不行。
趁此机会,我倒是想表达一下,我对收藏水准的认定标准,首先我觉得收藏不分门类大小,我以为就像戏剧、电影中没有小的角色,只有小的演员。收藏也是有级别的,收藏级别的高低不取决于你藏品的珍贵程度,而是你对藏品理解的程度和推动的贡献。
清代铁雕饰件大火镰,产自内蒙古地区。宽16厘米,高11厘米,重量568克。尺寸巨大,重逾一斤。主体铁质,两面为宝顶、葫芦云纹和卷草图案的铁雕饰件。下部打铁条,两面施錾花,图案婉转优美,云头式样的提梁组件亦十分精美。(受访者供图,图解文字来源:《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
藏品故事与断代方式:眼光即价值
澎湃新闻:您刚提到“眼力”,可否分享下您在收藏打火器过程中一些有趣的故事?就像您之前收藏一对清早期的百花窗格,做工细致,上百个花型几乎都不一样,可惜当时在旧家具堆里没人重视,您一眼认出来,买回去挂在家中。
田家青:每一件来的东西,都有一个故事,都挺有意思的,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你没法跟人家交流。往往越是这种领域它存在的机会还特别多。
七八年前,我在北京的古玩市场上看见一个铜鎏金的打火器,在几个市场流通了几年时间,还拍买过两次。价钱特别怪,高不高,低不低。为什么?他们觉得工艺很好,价值很高,但是弄不清楚它是不是官造(皇家制造)。结果它当时的定价,如果不是官造,就显得贵,如果是官造,又太便宜了。就这么来回转悠。可是,一来很多人不认可火镰的价值,二来它是不是官造,没有辅证。如果当时确定是官造,贵十倍也都早被人抢走了,我都买不到。
我第一眼看它的时候,一“望气”感觉特别好,艺术水准很高,能收,而且是一个品种。心里隐约觉得它是官造,等了一段时间我把它买回来了。我没有捡漏的心态,买回来以后就把它当成一个做工很美的藏品。后来我陆续买了几个跟它类似的东西,一对比,就确定它是原版官造。因为没人明白,所以卖得也不明白。这是开创一个新事业的优点,打火器收藏是一个荒地,没什么人来。往往可较容易地收藏到很好而且很特殊的藏品。
澎湃新闻:您提到您对书中火镰的断代有主观性,您是如何断代的?
田家青:断代也特别有意思。因为是新的领域,没有人说过它们是什么年代的,总得有第一个人先说,否则永远没有标准。我根据望气、文物自有的特性,首先分类。对一类器进行开拓性的研究,第一项工作就是分类。然后,以自己的综合知识和修养,主要是工艺、造型、结构、气韵等很多方面,考虑文物的年代,准不准有待历史考察,我相信有对的,也会有错的,但是差得不会很远,大家可以逐渐地认识、研究。
玩打火器的一大优点是,因为我涉足的时间早,那个年代没人作假。因为作假必须有目的,就是要赚钱,如果他做一个花50块钱,卖一个才卖5块钱,作假就没有意义,卖也没有人买,所以不可能买到假的。
镶嵌红珊瑚大火镰,清代,宽21厘米,高14厘米,重量639克,标准的藏式传统形制。体量巨大,正面镶嵌十六枚滚圆的大粒珊瑚珠。至清代时,火镰除了功能性,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且也是把玩欣赏的物件。(受访者供图,图解文字来源:《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
澎湃新闻:可否举个例子?比如聊聊这件镶嵌红珊瑚珠的大火镰您如何判定它的年代。
田家青:和这个相类似的,故宫博物院有一个,四川博物馆有一个,它是这么多年我在民间见到的唯一的一个。这个火镰做到这么大个儿,红珊瑚珠用得这么好这么多,使用者的身份不是老百姓,老百姓用的火镰基本上就是一个铁条或铁片。见多了藏族的火镰,就会发现它和身份地位有关。这个火镰因为太大,其实不太好用,完全是一个身份的象征。
从材料、工艺整体看,我觉得,它应该是清晚期的。你看它材料的老旧程度、银饰的氧化、珊瑚自然磨损的程度。工艺也非常好,錾花、锤揲工艺手法娴熟、一流。图案的花纹,那时候工匠凿出来的和后期工匠凿出来的有差别,看得多了就认出来了。至晚也是民国早期,不可能是民国以后的。因为到民国的时候未必能做得这么好。西藏的做法也不一样了。总之是整体的感觉。
澎湃新闻:为什么不可能是再早一些的?
田家青:有可能到清中期,我没有说那么早。也不可能是康熙时候的,没有那么早。我个人认为清晚期的可能性大。书中对火镰年代的判定,只是一个范围。
中国的打火器一般没有年代标识,有一部分西方的打火器,上面有准确的年代标识。
澎湃新闻:西方的打火器上有年代标识,是普遍都有还是一部分有?
田家青:欧洲国家用金银制作的打火器都有年代标识。他们必须拿到专业的地方打标,有系统,年代准确。我收藏很多欧洲早期金质火柴盒上面每一个部件都打上金标。咱们中国除了瓷器写年款,漆器有时候写年款,一般器物写年代的很少,当时大概没觉得这东西特别重要。只见过一个有年代的打火器,我没有放在书里,因为我觉得真伪还有待考察。
澎湃新闻:在您看来,打火器的实用价值和收藏价值两者是什么关系?
田家青:以往人们有一个认识: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作为纯艺术,当成真正的艺术品。这里面有问题,如果一个器物,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给人以艺术的享受,而且还有使用价值,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比纯艺术是不是更高呢?胶片时代照相机曾经有过超级的辉煌,其中的一些东西也并非都是机械化批量生产的,有些是手工制作的,所以从艺术从科学技术史角度他们都有很重要的价值。
上世纪90年代大陆兴起了收藏风潮,玩收藏像任何一种行为一样,也有不同的水平或者说有不同的境界。我想了一下似乎可以分为四个境界。
最低最差的是以“捡漏”的心态进入收藏领域。希望便宜捞到件古物一夜暴富,是买彩票的心态。我认为捡漏这种占人便宜的行为和心态就非常不好,即使不从道德上谴责,起码不应提倡。这是收藏最差的境界。那个时代电视是主流媒体,有一些人总是爱拿自己捡了什么漏,在各种所谓“收藏类”的节目里大肆宣传,蒙得百姓信以为真,眼馋不已,跟着起哄性质地捡漏收藏。其实捡漏哪那么容易,绝大多数人的捡漏不是掉到沟里就是踩上地雷,可惜这种收藏心态到现在还大有市场。
第二个是自本世纪初,史无前例地收藏竟成为了投资的行为,从个人到机构把投资艺术品看成为最好的投资方向。那时,以“艺术品投资”的各种电视宣传栏目应运而生充斥了收视率高的黄金时段,爆热了很多年。我感觉与其花这么多精力投资艺术品,真的不如直接去做金融。他们利用金融投资的思维方式和方法去做收藏,典型的手段是采取炒作、买断等方式,把某些门类的器物无边地炒上了天,不仅把艺术品市场搞了个乌烟瘴气,参与爆炒艺术品投资的机构和组织,其结果似乎也不是都很好。也像股票投资的收益一样,七分人赔了钱,二分人不赔不赚,一分的人赚到了钱,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很低的一个收藏境界。
第三个是不错值得提倡的有较好的收藏心境的境界,就是通过收藏学习到知识,获得了乐趣,因为他是真心地喜欢,所以对产品要进行研究。做得较好的最后能够形成自己的有体系的品类收藏。这个境界已经很高了。
收藏的是第四个也是最高的境界,是能够敏锐地发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类辉煌,但世人并不大理解和接受的潜在有艺术和历史价值的器物,通过收藏研究多年认真积累,最后不仅能形成一个系统的收藏体系而且总结出来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公布于世,对完善和丰富人类艺术史做出贡献。这无疑是收藏的最高境界。达到这种境界的收藏也有不少比较典型的例子,包括明清家具、竹刻艺术等,其共同之处都是开创了新的领域,并正确引导大家对陌生的古代器物进行研究,总结出的一些成果,思想和意识上对当今的社会都有贡献。
物与历史:小器物折射出的科学和思想史
书本式战壕打火机,1914-1918年,一战欧洲战场士兵在战壕中制作。书本式战壕机有《圣经》的影子,显然,战争中随身携带这样的打火机,对士兵心理有安慰作用,应算一件理想的“护身器”。一战期间,英、法、德都是全国动员兵役,参战的士兵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不乏艺术家、科学家、工匠。战壕打火机表现了士兵们对艺术的追求,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即战争背景下士兵的心态。如果把它们集中办一个展览,他们会无声胜有声地让人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可贵。这些打火机更是对一战历史的见证。(图片与图解文字来源:《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
澎湃新闻:您在书中提到,“将一战时期士兵们在战壕里制作的打火机,与同时期沙皇让御用金工大师制作的珠宝级别的打火机放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跨越时空的联想”,但并没有展开聊,您联想到了什么?
田家青:我早年不收西方的打火器,后来有一次出国我买了两个小玩意儿,发现它的机巧凝聚了人类的智慧。
比如一战时期沙皇做的珐琅打火器。一战时,在东线的俄罗斯帝国的军队和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的军队打仗的时候,俄罗斯军队是极苦的,粮饷等给养不够,打仗要花很多钱,国内也民不聊生。这种情况下,俄国的贵族还有心思做大明火珐琅的打火器,愣能有精气神聚焦做这么精美的转着圈烧的珐琅工艺,法贝热做不过来,又把欧洲最好的工匠请过来做,这太离谱了。前线你自己国家的士兵打得一塌糊涂,都快活不了了,这时候你玩打火器,还做成珠宝似的,真是荒唐透了。从这个小器物上也能理解后来为什么沙皇倒台了。这都不是贫富差距的问题了。美国特朗普有个海湖庄园,普通的美国人也有一间房子住,差个几亿,这个差距我觉得叫贫富差距。沙皇这个差距是要命了,士兵和百姓都没法儿过了,这边做这么漂亮的打火器跟这儿较劲。你想这个差距是多大?都不是贫富差距了,是思想意识上,他觉得他是人,你不是人,这个差距比贫富差距还厉害。
俄罗斯银镀金珐琅嵌蓝宝石男女套装煤油打火机,1915年产于俄罗斯。男款宽4厘米,高5.9厘米,重92克;女款宽4.2厘米,高6.1厘米,重76克。俄罗斯法贝热打火机生产时期仅1908-1917年,时值一战。(图文来源:《取火:打火的历史与文化》)
澎湃新闻:您还提到,“这两百多件打火器贯穿六百年历史,不仅展示出人类取火历史中的艰辛,竟也展示出人类文明发展的各个方面,包括科技发展工业革命、艺术发展,往深点说,还涉及政治、思想、意识形态”,以这近300件藏品为依托,您从打火器收藏中感觉到东方和西方的哪些区别?
田家青:李约瑟之谜,在打火器这儿,又添了一个新的例证。一直到我插队的时候,中国还在用火镰这个传统古老的方式,就是没有进步。我书中附录介绍了七个国家对火镰的重要贡献,“中国人在火镰艺术方面下了很多功夫,但是对完成近代打火机发展的贡献应该说是零。在人类攻克取火的问题上,如果按照贡献的大小排次序,依次应该是英国、奥地利、法国、瑞士、德国、美国。除了这六个国家,还有西班牙、墨西哥等一些欧洲和美洲的国家,也有小的贡献。”
中国皇家使用火镰更注重身份地位,从材料装饰上用心。其实可能未必需要他亲自去打火,他也没有想用这个怎么做工业化,怎么发展。西方打火器有一部分也是身份地位象征,还有一部分从科学技术发展的角度发展,使之变成更商业化的东西大批量生产。两者思路不一样。打火器虽然小,但是机器巧得让你吃惊。在科学技术上下大功夫才行。所以研究打火器比起研究瓷器、玉器,除了需要理工科知识背景,还需要比较好的英语水平。
澎湃新闻:再往下聊就涉及到西方工业革命的历程了。
田家青:这一深说就得讨论三天,一晚上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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